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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武汉,一个诗人不再写诗百家故事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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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篇文章收录于百家号精品栏目#百家故事#中,本主题将聚集全平台的优质故事内容。读百家故事,品百味人生。

「胸中有块垒,手中却无刀,只能通过文字刺激一下那个庞然大物。」

文|张月

编辑|槐杨

消失的一个月

诗人小引在阳台上养了四盆花,月季、吊兰、芭蕉,还有一盆不知名的野荆棘,是在珞珈山上散步时顺手挖回来的。武汉气候愁人,夏天湿热冬天湿冷,他懒散,好几天才想起来浇一次水,几株植物争气,几年下来虽然没开花,但也鲜活茂盛。

2月21日,午饭过后,他搬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抽烟、晒太阳,那是他的自留地,是深夜里写不出诗和文章时喘口气的地方。从高楼上俯视,旁边紧挨着的小区空荡荡的,没有人,偶尔有送外卖的经过,过去之后,就又空了,马路也空荡荡的,很少有车。小引坐在那儿,一边抽烟一边看,不记得坐了多久,偶尔低头,发现几盆花看上去都有些不好,吊兰有些蔫,叶子枯了好多片;月季和野荆棘都掉了蛮多叶子;四个花盆里的土都干涸了。他终于想起来,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花们浇过水,「似乎忘记了它们的存在。」

这是武汉封城的第三十天。

他感觉自己已经丧失了时间感。武汉与外地连接的通道、长江隧道、交通要道次第封锁,不断加码,最后是小区的大铁门。他去楼下喷泉池旁边抽根烟,没两分钟就被小区的大爷劝回去了。这是一种类似于囚禁的生活,在他眼里,日子不再是一天一天的,变成了一团一团的,或者说,一坨一坨的。「每一天和每一天之间不存在间隔,也不存在区别,就像一团云雾一样『哗』地一下过来,过了几天之后,你才意识到这个时间过去了。」他说。

穿着秋裤,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。抽烟抽得更凶,一天要十来根。头发越来越长,尤其是鬓角。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,对方请他拍一张自己的照片,他严词拒绝,「我蓬头垢面一个多月了,完全不能见人。」

记忆也变得缓慢,对于一月发生的事情他印象深刻,二月的事情需要仔细想一想,几天前好像因为一个笑话大笑一场,但笑话内容是什么来着?他想不起来了。接受《人物》采访时,他有点不确定地问:「今天多少号了?」「3月1号。」电话那头,他像是吓了一跳。是的,已经三月了,楼下的李树开了花,是这座城市里开得最早的,而对于在这里居住了47年的诗人来说,「整整一个月消失了。」

「消失」的一个月里,绝大部分武汉人不再需要上班,明天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做。小引也是如此,他不需要像往常一样去旁边的武汉大学做土木工程实验和教学,也见不到那些谈诗论道、胡吃海喝的朋友。黑白颠倒,他每天熬到凌晨五点才睡觉,中午起来给儿子做饭,炒个尖椒肉丝,加个快手青菜,再蒸个鸡蛋。午后得打个瞌睡,不然熬夜之后容易「半昏迷」。睡醒了就歪在客厅沙发上看书。他最近在看美国人类学家詹姆斯·斯科特写的《逃避统治的艺术》,讲的是东南亚的山民为什么要逃离国家的控制,他对书里一句缅甸歌谣印象深刻:「宝塔已经完成,但是国家已经毁灭。」看书闷了,就去阳台上放个风,俯瞰脚下空荡荡的城市。五点钟就又该去做饭,儿子上高二,每天在家自习,得注意营养,晚上可以炖个牛肉吃。

晚饭时,父子聊一会儿天。小引最近给儿子推荐沈从文《湘行散记》,儿子边吃边给他讲沈从文如何跑到城楼看杀人、如何偷偷去游泳、如何骗私塾的先生。少年不焦虑,对这突如其来的疫情、隔离,像放了长假一般快乐。

多年前,小引写过一首名为《落叶》的诗。「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去关心了/除了亲人、晚餐和天气。」他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过上了这样的生活。

武汉连着下了几天雨,降温了,小引开了暖气。阳台是冷与热的交界处,午后坐在那里时,有一丝不真实。医院绝望奔波的人,他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困难。冰箱里装满了菜和肉,阳台上还有好多包火锅底料,烟够抽到更暖和的春天,身边的亲人好友健康安好,除了不自由,他的生活看上去正常而幸福,如果,能忽略掉内心如影随形的悲痛感的话。

诗人小引图源受访者

真实、持续而坚定的写作

小引51岁,在武汉居住了47年。小时候跟父母住在武汉水利电力学院的教工五舍,那时候这所高校还未并入武汉大学,他在校园里度过了自己的少年和青年时代,在珞珈山漫山遍野地跑,熟悉山上的果子、植物和动物,还有东湖里粼光闪闪的水和鱼;了解学校里的书店,还有校门外的夜宵摊儿。他在这里长大、恋爱,结婚生子,至今住在离这所大学不到3公里的街道口。武汉之于他,「像是呼吸,所有认识的人都在这里,所有的记忆也都在这里,它已经是你的生命了,你就没有办法和它有企图割裂的想法。」

隔离的夜晚,他和朋友们视频,隔着屏幕喝威士忌,一个月下来,七八瓶酒见了底。有一天,视频聊天群里一共有9个人,谈起周围死亡的人。有三个人说有亲戚和同事死于新冠肺炎,其他六人,都有亲友感染。

小引的武汉,显露出脆弱。和朋友们视频结束,他躺在床上,久久地望着天花板。小引猜,这座城市里大概有很多人和他一样,深夜沉默地望着天花板,用武汉话来说,这情形叫「望天」,「意思就是很无奈的情况,去他妈的,算了吧,反正你也无力抵抗。」

李文亮去世第二天晚上,他看到一个视频,两个年轻的医院送花圈,挽联有些皱,他们仔细地把它抚平,转过身掏出口哨,吹了起来。看到此处,他落了泪。他的表达一直理性,遣词用句都很克制,唯有讲起那个瞬间,他有些控制不住地哽咽。「往常觉得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有些矫情,如今身处其中,才觉得悲痛。」

封城之后,他一句诗也没有写出来。

「在遇见灾难的时候,是不是应该动笔,是不是应该写诗,我觉得这是很次要的一个问题,关键是你在灾情里面作为一个人,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,因为你和这个世界重新遭遇了,你遭遇了一个新的世界,而不是往常的、你以为的那个世界。」他说。

但他还是要写。他说过文字的作用,「胸中有块垒,手中却无刀,只能通过文字刺激一下那个渐渐麻木的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。」1月22日,他开始写日记,自此每日一篇《来自疫区武汉的消息》,发到「小引诗歌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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